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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6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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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68 章

萬裏晴空, 陽光明媚。

葉桑榆站在走廊的盡頭,炙熱的光灑落布滿淚痕的臉。

林映棠站在幾步之遙的位置,攔住要過去看熱鬧的人。

人長大了, 似乎很難嚎啕大哭, 成年人總會習慣性地克制情緒,尤其是在外人面前。

葉桑榆不知隱忍了多少回, 面對向非晚的蘇醒, 還有熟悉的稱呼“小葉”,她忐忑不安的心落地, 她期盼著向非晚恢覆記憶和說話能力,但又更怕自己只是在奢望。

上天待她不薄,幾經周折, 終於把人還給她了。

怕影響到向非晚, 她是硬憋著那口氣, 安撫好心上人才出來。

她站在窗邊哭了好久,半夏默默走到林映棠身邊,低聲說:“向總也哭了,剛打針睡著了。”

向非晚的身體狀況,情緒不宜大起大落。

醫生的意思, 如果不能控制情緒, 暫時先別讓她們見面,等向非晚穩定一下再說。

葉桑榆擦幹眼淚,自責道:“是我沒有忍住, 我的問題。”

“不是問題。”林映棠撫順她的後背,“換了誰, 都會忍不住的。”

林映棠勸葉桑榆趁現在去做體驗,她特意搬出向非晚:“向總的恢覆, 主要還靠你,你得健健康康的才好。”

半夏讓她們放心去:“向總有事,我一定第一時間找你們,她的藥物生效,要睡好久的。”

葉桑榆身體虛弱,但整體問題不大。

手臂的彈痕很難消,醫生表示,她要是介意可以去做醫美。

她搖搖頭,她根本不在意這些,事實上,她一想到向非晚身上的傷痕那麽多,她恨不能自己也多幾個傷口,免得向非晚自卑。

“後腦勺也沒有大礙,註意休息,動作幅度小點,也慢一點。”醫生交代完,扭頭走到門口,回頭又說,“你也不適合有情緒上的大起大落,如果和葉東隅見面都像今天早上那樣,可得限制你們見面了。”

見面的心情,如潮水奔湧,無法遏制。

葉桑榆對著手機的鏡子,眉眼彎彎,眼睛也彎彎,她要確保口罩擋不住的眉眼,是寫滿開心的。

木藍輸完液,急匆匆趕過來,興奮地問:“向總醒了?恢覆記憶了?能說話了?”

“要叫葉東隅。”林映棠提醒道,“咱們都習慣了,老是叫錯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木藍不挑理,“東隅醒了沒?”

她說完,撓撓眉梢,納悶道:“我怎麽感覺在叫周瑜啊?”

葉桑榆撲哧一聲笑出來,揉揉微紅的眼睛:“你也發現了,我之前也覺得好像,就是莫名會聯想到周瑜。”

“秋水去了好久。”葉桑榆問半夏,“她不就是去學校拿點東西嗎?你問問,別有什麽事耽擱了。”

說曹操,曹操到。

向秋水氣息急促地小跑過來,扶著墻壁大口喘氣:“我、我姐、她……”

“對,她醒了,能說話了,記憶好像也恢覆了。”葉桑榆扶著她坐到凳子上,“別急,先緩口氣。”

向秋水的眼淚根本收不住,她擔驚受怕一整晚,不知做了多少噩夢,原來夢果然是相反的。

葉桑榆情緒剛穩定,被她淚漣漣的模樣引得眼紅,半夏過來安撫向秋水,葉桑榆順勢坐到一旁,她不能再哭,等見向非晚還得笑呢。

兩夥人輪流吃晚飯,葉桑榆蹲在樓梯口,剛端起飯盒,聽見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還有木藍在叫:“醒了!醒了!”

她把飯盒放到窗臺上,急忙拐出去,木藍剛好到門前,喜不自勝道:“向總!不是,是東隅醒了!”

她們時常會叫錯名字,幸而是疫情期間,醫院限流,人少,加之戴口罩,所以沒人留意她們。

向非晚跟領導接見似的,她們輪流進去,簡單說幾句。

向秋水也想進,但淚水汪汪的樣子實在不合適,她只能抹眼淚退到後面,讓她們先去。

葉桑榆最後一個進去,向非晚兩眼泛紅,她噓了一聲,逗道:“誒唷,誒唷,這誰家寶貝,怎麽眼睛紅紅,委屈了啊?”

她輕撫向非晚的指尖,捏了捏,勾起笑,與她剛剛練習過的眉眼彎彎弧度一致,語氣輕快:“姐姐乖,醫生說了,現在我們兩個都不適合情緒大起大落,我們都忍一忍,等到好了,我們想怎麽樣都行,現在就高興,我們劫後重逢,不值得開心嗎?”

葉桑榆低聲跟她說話,說的是當下外面的人,她們如何開心,她們的狀態都怎麽樣,一個個地說……向非晚唇角動了動,極輕地吐出兩個字。

她讀懂了,向非晚說的是冬青。

“冬青太累了,休息了,咱先不吵她。”葉桑榆輕輕地笑,她指著自己的眼睛,“你看我的眼睛,你的眼睛和我一樣哦,像是兩個核桃。”

她逗著向非晚,轉移她的註意力,不讓她沈浸在過去裏。

分開那段日子,與她們而言,是噩夢一樣的地獄,現在虛弱的她們不足以承受那份厚重。

葉桑榆想展現給向非晚的,是一切都好。

她們身邊的每個人都很好,連她們的小狗壯壯都很好。

“再就是蘇稚,她被抓了,董正廷他們也都被抓了,你知道的,”葉桑榆念叨著,突然想起秦熙盛來,“秦熙盛和阿成一起掉下去的,現在還沒找到……”

為了讓向非晚安心休息,葉桑榆定時過來看望她。

“其他時間,我不在這裏,你就好好睡覺,知道嗎?”葉桑榆摸摸紗布包裹的腦袋,“等你好了,我們想幹什麽都行。”

事實上,葉桑榆每天都在外面,只不過在向非晚看不見的位置。

第三天,向非晚情況穩定,從ICU轉到普通病房。

這次住的是靠邊的一個幹部病房,是01出面幫忙安排的,環境清幽,很適合養傷。

病房兩張床,葉桑榆貼身照顧,誰勸都不走。

向非晚漸漸恢覆,話還是很少,與葉桑榆目光碰上,第一時間會避開。

她的狀態不對,葉桑榆察覺到,但也急不來。

最明顯的,是向非晚去洗手間,每次葉桑榆扶著她進去,在裏面等她。

即便葉桑榆背過身,向非晚每次都會把頭埋得很低。

又過了幾天,向非晚已經不同意她跟著進去了。

她怕人摔倒,站在門口,大氣不敢出,耳朵貼著門板細聽動靜。

向非晚突然拉開門,葉桑榆嚇一跳,撓撓頭,紅了臉:“你怎麽動靜那麽小嘛,我都沒聽見。”

人低頭慢慢往旁邊走,葉桑榆主動攙扶,能感覺到向非晚身體瞬間緊繃,她在抗拒親密接觸。

因為什麽而抗拒她呢?葉桑榆不是很確定。

晚上,各自躺下了,葉桑榆突然問向非晚:“姐姐還喜歡我麽?”

向非晚嗯了一聲。

“那就好,我以為你不喜歡了。”即便還沒有發生,單是想象都足以刺痛她的心,葉桑榆低聲說:“雖然我愛姐姐,但如果姐姐不喜歡我,也不要勉強。”

她們吃盡千辛萬苦終於能在一起,按照影視劇或者小說,她們一定會有情人終成眷屬。

然而,現實未必如此,意難平的案例太多了。

“我沒有勉強。”向非晚聲音沙啞,說得很輕很無力,左手無意識地摸著殘缺的右臂,她總是穿長袖,避免被人看到,“我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麽?”

向非晚沒做聲,葉桑榆試探著問:“姐姐是不相信我麽?”

“沒。”

“那是什麽呢?”葉桑榆有些心急,連日來向非晚的躲避,讓她很不好受,她知道該忍該等,但急性子的人脾氣瞬間上來,她有些壓不住,委屈道,“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麽多,我們也被迫分開了那麽久,我以為我們重新在一起會不一樣,但是為什麽……”

她鼻音很重地問:“為什麽姐姐還是選擇隱瞞內心?我猜不到,我也不想猜,我不明白,你為什麽不肯告訴我,就是不信任吧?可我真的已經長大了,為什麽不信任我呢?”

葉桑榆翻過身,淚水無聲地流進被子裏。

向非晚平躺著,淚水早就布滿淚痕,她的左手,狠狠地摳進斷掉的右臂,沒有任何知覺。

夜色漸深,葉桑榆開始後悔,她假裝去洗手間,註意到隔壁床的向非晚,已經縮進被子裏。

她站在洗手間裏,默默地抹了會眼淚,回到床邊,她呆呆地站了會兒,低聲道歉:“姐姐,對不起。”

葉桑榆深吸口氣,穩住情緒:“我剛才太急了,我很怕失去姐姐,我愛你,我希望你有任何顧慮,都能直接告訴我,有任何問題,我們一起解決。”

床上的人還是沒動靜,葉桑榆無聲地擦了擦眼角,俯身輕輕扯被子,哄道:“我們不要躲在被子裏睡,太悶了。”

被子輕輕扯開,向非晚的頭略微歪著,借著床頭機器亮起的燈,隱約看得見眼角的淚痕,人已經睡著了。

葉桑榆自責,她不該對向非晚發火,她該哄著來的。

她低頭輕輕吻走向非晚眼角的淚,鹹澀的味道,讓她想起自己大哭的日子,那段她以為再也沒有向非晚的日子……她這是在幹嗎?老天把人還給她,不是為了讓她欺負的。

葉桑榆反思之後,開始對向非晚百依百順了。

眾人看在眼裏,向非晚說一,她不說二;向非晚說往東,她不往西。

別人不知道,林映棠是見過的,葉桑榆有脾氣,脾氣還不小。

她私底下問葉桑榆為什麽,葉桑榆垂眸道:“我愛她,我不能失去她了。”

林映棠懂了,和半夏聊天時說:“她怕了,太害怕失去向總。”

“可是我不認為這是一種好的方式。”半夏憂心道,“我這兩天看著向總,總覺得她有點故意找茬。”

林映棠挑眉,不解道:“向總?故意找茬?不會吧?”

“昨天我就發現了,向總故意使性子,葉桑榆讓她吃菜,她不吃,兩人拉扯,把碗推翻了。”半夏蹙起眉頭,“那碗湯幸虧不燙,桑榆一點火氣沒有,收拾完重新弄了一碗。”

向非晚還是沒吃,說要吃粥,一會熱了,一會涼了,一會濃了,一會稀了……半夏跟在向非晚身邊那麽久,從沒見過她這樣,惆悵道:“我總感覺她是故意的,她心裏肯定有事,桑榆多問幾次,你知道向總說什麽嗎?”

林映棠聽得也一楞一楞的,這確實不像是成熟穩重的向非晚能做出來的事。

“是不是手術傷到腦子?”林映棠更擔心了,“她說什麽了?”

“她語氣很沖,和桑榆兇,說沒有就是沒有,不信就別問,問了又不信。”半夏偷偷看葉桑榆,她和顏悅色,說:“沒有就好,不是不信,是擔心你嘛。”

林映棠琢磨半天,問:“這不是恃寵而驕啊?”

“我覺得不像,”半夏揉揉太陽穴,“我覺得她在故意搞破壞。”

吃盡苦頭的久別重逢,不該珍惜嗎?林映棠有些不懂。

半夏私下也勸葉桑榆,愛一個人可以,但要有尊嚴地愛。

過去太過於在意自尊,失去了向非晚,葉桑榆現在不在意了,別人又說她做得不對,她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,望著窄窄的一片天心口憋得慌。

向非晚,為什麽啊?你不想和我好了,可以和我說,不要折磨我了。

她紅了眼,低頭酸了眼眶,指尖在窗臺上亂劃,憤憤地嘟囔:“我也是人,幹嘛這樣對我,向非晚你個大王八,等你好了的!”

連半夏和林映棠都看出來了,葉桑榆也確定,那不是自己的錯覺。

向非晚就是故意針對她了,她給自己打氣,忍一忍,忍到向非晚拆線,再給向非晚一次機會,她要是不珍惜,她可就不是現在這副好脾氣的樣子了。

她跟半夏和林映棠也是這麽說的,眸底閃過一絲冷光,看得她們發毛,半夏問:“那你要怎麽樣?”

“不會是分手吧?”林映棠後怕道,“我怎麽感覺向總就是在鬧你,讓你離她遠點。”

“我覺得也是,”半夏唉聲,“你越是寵她,她可能越囂張,但你要是真和她分手,我不敢想……”

分手,這輩子沒門了。

葉桑榆這輩子認定向非晚,非她不可:“由不得她不願意,老子喜歡她,她必須是我的。”

旁邊兩人偷偷松口氣,葉桑榆看出來了,笑道:“你放心,我愛她,我也不懷疑她對我的愛,但她確實心裏藏著顧慮,不和我說,那就憋著,我讓她憋不住,我看她說不說。”

之前擔心分手的兩人,現在擔心葉桑榆太狠:“她這還傷著呢。”

“爭取給她留口氣。”

“……”

向非晚日益過分,連姐控向秋水都看不下去了,偷偷跟向非晚說:“姐,你對桑榆好點嘛,她很不容易的。”

任憑她怎麽說,向非晚都低著頭,沒太大反應。

向秋水畢竟年紀小,看不透那麽多門道,費解道:“姐,你也是真奇怪,葉桑榆不在,你蔫巴巴的,她一來,你就氣她,你到底要幹嘛啊?把她氣跑了,你想哭死啊?”

她說的口幹舌燥,向非晚紋絲不動,像是入定了。

向秋水站起身,挫敗道:“姐,我不知道她們有沒有跟你說,但是我要告訴你,葉桑榆這兩年,生不如死,幾次輕生,她能活到現在,是老天爺給你們的機會,你餘生不好好對她,你都對不起她。”

她說完扭身出去了,房間裏終於安靜。

向非晚重重吐口氣,慢慢爬下床,去了洗手間,鎖上門。

半晌,向非晚擡起右臂,左手一點一點把病號服拽上去,露出醜陋褶皺的傷口。

她擰眉地瞪著右臂,目光惡狠狠,不像是在看自己,反倒像是在看最憎惡的人。

向非晚左手緊緊握成拳頭,慢慢擡起,用力地砸向殘缺的斷臂。

她咬牙切齒,歇斯底裏,殘缺的右臂一下一下往光滑的墻壁上砸,直到滲出血來,她氣喘籲籲地停下,淚水在眼眶裏打轉。

明天就要拆線了,向非晚卻沒有任何期盼。

鏡子裏的人,是個醜陋的禿子,疤痕像是蜈蚣趴在頭上,她的右臂前端已經出現萎縮,殷紅模糊的創傷面皺巴巴的,她看著都很惡心。

她微微側過身,病號服滑下去,曾經白皙漂亮的背部,現在留下黑焦色的彈痕,沒有及時處理所以面積很大,黑乎乎的那一團……

向非晚搖著頭,淚水掉下來。

如果她失憶了,留在那片森林裏,或許匆匆幾十年就過去了。

現在她回到城市裏,回到世人的眼光下,回到葉桑榆身邊,她無法接受殘缺不堪的身體,她像是厄運,給葉桑榆帶來牢獄之災,帶來槍林彈雨,帶來愛人本不該承擔的撕裂和煎熬。

葉桑榆對她越好,她越覺得自己是個廢物。

下半生,她只會成為葉桑榆的累贅。

連日來的刻意而為,葉桑榆反而愈加乖順,她痛苦得猶如萬箭攢心,她寧願葉桑榆對她和過去一樣,那樣或許還能努力做一個正常人。

她不願成為任何人的累贅,更何況是她的愛人。

她愛葉桑榆,也相信葉桑榆愛她,她不甘,卻又無法改變已經註定的身體殘缺。

她褪下衣褲,全身上下,傷痕淤青更是數不清。

向非晚只看了一眼,便轉過身去。

醜陋殘缺不堪的人,不值得,也不配。

這一晚,葉桑榆沒留在醫院,臨走前對向非晚仍然是好脾氣,說明天要給她一個驚喜,讓她一定等著。

向非晚眨眨眼,沒做聲。

葉桑榆叫走林映棠和半夏,回頭和向非晚說:“今晚我要搬點東西,她們兩個跟我走,秋水留在這。”

翌日,向非晚拆線的日子。

線,確實拆了。

但,人也不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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